首先,快速回顾:贝尔不等式是什么?
简单来说,贝尔不等式是物理学家约翰·贝尔在1964年提出的一个数学不等式。它提供了一个判据,可以用来在局域实在论(Local Realism)和量子力学之间做出裁决。
- 局域实在论:这是经典物理世界的观念。
- 实在性:物理对象在未被测量之前就拥有确定的属性(例如,一个电子在测量之前就有确定的“自旋”)。
- 局域性:信息的传递不能超过光速。一个地方发生的事件不能瞬间影响远处的事件。
- 量子纠缠:量子力学预言,两个纠缠的粒子(如光子)无论相距多远,其状态都是关联的。测量其中一个,另一个的状态会瞬间确定,这种关联性超越了经典物理的解释。
贝尔证明:任何基于局域实在论的隐藏变量理论,其预测都必须遵守贝尔不等式。而量子力学的预测则会违反这个不等式。
因此,检验贝尔不等式是否成立,就相当于在检验“局域实在论”这个经典世界观是否正确。
现代实验如何证明(违反)贝尔不等式?
实验的核心思路是:制备大量纠缠粒子对,将它们分开并送到两个遥远的测量端(通常命名为Alice和Bob),然后让两边随机选择不同的测量方向进行测量,最后统计所有测量结果的相关性,并计算这个相关性是否违反了贝尔不等式。
实验的关键要素和技术挑战:
- 制备纠缠源:实验的核心是稳定地产生大量处于纠缠态的粒子对(通常是光子)。最常见的是利用自发参量下转换(SPDC)技术,一束激光打到特殊的非线性晶体上,有概率会分裂成两个能量减半、偏振态纠缠的光子。
- 随机测量选择:为了堵住“局域性漏洞”,Alice和Bob选择测量基(即测量方向)的过程必须是真正随机的,并且要在粒子飞行途中、尚未被测量之前完成。这样,粒子就无法“预先知道”自己将被如何测量。现代实验使用高速量子随机数发生器来实现这一点。
- 空间分离:两个测量端必须足够远,以确保在测量完成时,另一边无法以光速传递任何信息过来。这堵住了“通讯漏洞”。
- 高效探测:需要极高效率的单光子探测器,尽可能捕捉到每一个光子,以避免“探测效率漏洞”(如果探测器效率太低,可能会选择性遗漏某些事件,从而伪造出违反不等式的假象)。
里程碑式的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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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实验(1970s-1980s):
- 代表:Alain Aspect等人的实验(1982年)。
- 方法:他们首次在实验上清晰地观察到了贝尔不等式的违反,结果支持量子力学。
- 局限性:当时的随机数发生器速度不够快,测量方向的选择可能并非完全与光子的飞行无关(存在“局域性漏洞”)。探测器效率也不高(存在“探测效率漏洞”)。
-
** closing the loopholes (堵住漏洞)的实验(2015-2017)**: 这是现代实验的巅峰,有几个团队几乎同时宣布完成了“无漏洞”的贝尔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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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代尔夫特理工大学(2015):
- 方法:他们使用了钻石中的电子自旋作为纠缠粒子,而非光子。两个实验节点相距1.3公里。
- 堵住的漏洞:
- 局域性漏洞:使用了距离和高速随机测量。
- 探测效率漏洞:因为探测的是电子自旋,其探测效率接近100%,远高于光子探测器。
- 结果:以极高的置信度违反了贝尔不等式。
-
美国NIST/德国慕尼黑大学等(2015):
- 方法:仍然使用光子,但采用了当时最先进的高效超导纳米线单光子探测器(SNSPD)。
- 堵住的漏洞:极高的探测器效率(>90%)堵住了“探测效率漏洞”。
- 结果:同样实现了无漏洞的违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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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贝尔实验”(The Big Bell Test, 2016):
- 一个非常有趣的项目:为了确保随机性不可预测,他们通过网络向全球公众征集随机数。超过10万名志愿者在电脑游戏上产生的随机比特被实时用于分布在世界各地的12个实验室的贝尔实验。
- 目的:用人类的“自由意志”来保证随机性,堵住所谓的“自由选择漏洞”。
- 结果:所有实验都再次确认了贝尔不等式的违反。
-
-
宇宙学尺度的实验:
- 甚至有实验尝试用遥远恒星发出的光作为随机数源。因为星光是在几百年前发出的,它绝对无法与今天实验室里的粒子“串通”,从而以最诗意的方式彻底堵死了局域性漏洞。
结论与意义
现代一系列精密的、“无漏洞”的贝尔不等式实验已经给出了极其明确和决定性的结论:
贝尔不等式被违反了。自然界的行为不符合局域实在论的经典预期。量子力学是正确的,量子纠缠的非局域性是真实存在的物理现象。
这意味着:
- 宇宙不是“局域”的:存在某种超越空间的、瞬时的关联(尽管这种关联无法用来传递有效信息,不违反相对论)。
- 宇宙不是“实在”的:在测量之前,粒子的属性(如自旋)并没有确定的值,它的状态是概率性的,测量行为本身参与了物理实在的创造。
这些实验不仅巩固了量子力学的基石,也为未来的量子技术,如量子通信、量子密码学和量子计算,提供了最根本的科学依据。
实验核心:CHSH不等式
大多数现代实验测试的是贝尔不等式的一种更实用、更常见的形式——CHSH不等式(由Clauser, Horne, Shimony, Holt四人提出)。
-
CHSH不等式形式: 对于任何局域实在论理论,以下不等式必须成立: | S | = | E(a, b) − E(a, b′) + E(a′, b) + E(a′, b′) | ≤ 2
-
符号解释:
a
和a'
:是Alice端可以选择的两个不同的测量方向(测量基)。b
和b'
:是Bob端可以选择的两个不同的测量方向(测量基)。E(a, b)
:当Alice用a
方向测量、Bob用b
方向测量时,大量测量结果的相关性(Correlation Coefficient)的平均值。
第一步:实验装置与数据采集
一个典型的实验装置如下图所示:
flowchart TD
A[激光器] --> B[非线性晶体<br>SPDC]
B -- 产生纠缠光子对 --> C[光子A]
B -- 产生纠缠光子对 --> D[光子B]
C -- 传输 --> E[Alice端测量装置]
D -- 传输 --> F[Bob端测量装置]
subgraph E[Alice]
direction LR
E1[随机数发生器<br>选择a或a'] --> E2[偏振分析器<br>(根据选择导向探测器D+或D-)]
end
subgraph F[Bob]
direction LR
F1[随机数发生器<br>选择b或b'] --> F2[偏振分析器<br>(根据选择导向探测器D+或D-)]
end
E -- 符合计数 --> G[符合计数电路]
F -- 符合计数 --> G
G --> H[记录数据<br>N±±(a, b)]
-
制备纠缠源:激光照射非线性晶体,通过SPDC过程产生纠缠光子对。例如,产生处于
|Ψ⁺⟩ = (|H⟩ₐ|V⟩_b + |V⟩_ₐ|H⟩_b) / √2
态的光子对。这意味着如果两个测量方向相同,得到的结果将是完全反相关的(一个H
,一个V
)。 -
分发光子:将光子对中的两个光子分别通过光纤或自由空间发送到远处的两个测量站(Alice和Bob)。距离必须足够远,以确保测量事件处于类空间隔(一个测量完成时,另一个测量的信息无法以光速传递过来)。
-
随机测量与探测:
- 在每个测量端,都有一个高速量子随机数发生器(QRNG)来决定本次测量使用哪个方向(Alice随机选
a
或a'
,Bob随机选b
或b'
)。 - 偏振分析器(如半波片和偏振分束器PBS)根据随机数的选择,将入射光子引导到两个不同的探测器之一。
- 探测器
D₊
代表记录到“+1”结果(例如,探测到水平偏振H
)。 - 探测器
D₋
代表记录到“-1”结果(例如,探测到垂直偏振V
)。
- 在每个测量端,都有一个高速量子随机数发生器(QRNG)来决定本次测量使用哪个方向(Alice随机选
-
符合计数:
- 实验的核心是测量符合计数(Coincidence Counts)。只有当一个光子到达Alice端并且另一个光子几乎同时到达Bob端时,这次测量事件才被记录下来。
- 这需要一个符合计数电路(Coincidence Circuit),它只记录在非常短的时间窗口内(通常几纳秒)两边同时发生的探测事件。这确保了被计数的两个光子来自于同一对纠缠光子。
-
记录原始数据: 对于每一对基矢组合(如
(a, b)
),实验会记录四种符合计数的数量:N₊₊(a, b)
:Alice得到+1 且 Bob得到+1的次数。N₊₋(a, b)
:Alice得到+1 且 Bob得到-1的次数。N₋₊(a, b)
:Alice得到-1 且 Bob得到+1的次数。N₋₋(a, b)
:Alice得到-1 且 Bob得到-1的次数。- 总符合计数:
N_total(a, b) = N₊₊ + N₊₋ + N₋₊ + N₋₋
第二步:计算相关性 E(a, b)
对于每一组测量基(a, b)
,我们计算其相关性E(a, b)
。这个值表示Alice和Bob测量结果之间的平均关联程度。
计算公式如下:
E(a, b) = [N₊₊(a, b) + N₋₋(a, b) - N₊₋(a, b) - N₋₊(a, b)] / N_total(a, b)
- 为什么这样计算?
(N₊₊ + N₋₋)
是两边结果相同的次数。(N₊₋ + N₋₊)
是两边结果不同的次数。- 分子
(相同 - 不同)
衡量了关联性:- 如果结果总是相同,则
E(a, b) ≈ (N_total - 0) / N_total = +1
(完全正相关)。 - 如果结果总是不同,则
E(a, b) ≈ (0 - N_total) / N_total = -1
(完全负相关)。 - 如果结果完全随机,则
E(a, b) ≈ 0
(不相关)。
- 如果结果总是相同,则
按照上述公式,分别计算出四个相关性值:
E(a, b)
E(a, b')
E(a', b)
E(a', b')
第三步:计算S值并验证不等式
将上面计算出的四个E
值代入CHSH不等式公式:
S = E(a, b) - E(a, b') + E(a', b) + E(a', b')
最后,计算S的绝对值|S|
。
结论判定:
- 如果
|S| ≤ 2
,则实验数据符合贝尔不等式,支持局域实在论。 - 如果
|S| > 2
,则实验数据违反了贝尔不等式,支持量子力学,否定了局域实在论。
一个具体的量子力学计算示例
假设实验制备的是|Ψ⁺⟩
态,Alice和Bob选择的角度为:
- Alice:
a = 0°
,a' = 45°
- Bob:
b = 22.5°
,b' = 67.5°
根据量子力学计算,相关性E
的理论值为:E(θ₁, θ₂) = -cos[2(θ₁ - θ₂)]
E(a, b) = E(0°, 22.5°) = -cos(45°) ≈ -0.7071
E(a, b') = E(0°, 67.5°) = -cos(135°) ≈ +0.7071
E(a', b) = E(45°, 22.5°) = -cos(45°) ≈ -0.7071
E(a', b') = E(45°, 67.5°) = -cos(-45°) ≈ -0.7071
代入S值计算:
S = (-0.7071) - (0.7071) + (-0.7071) + (-0.7071) ≈ -2.828
取绝对值:|S| ≈ 2.828
2.828 > 2,量子力学明确预言了对于这个角度设置,CHSH不等式会被违反,|S|
的最大理论值可以达到2√2 ≈ 2.828
。
在实际实验中,由于探测器效率非100%、偏振分析精度、背景噪声等不完美因素,测量到的|S|
值通常会小于2.828
,但只要它显著地大于2(例如2.4、2.6),就构成了对贝尔不等式的违反,为量子力学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现代无漏洞实验测量到的S值都非常接近这个量子力学理论极值。
实验是同时发射多对光子的,并且确实无法做到(也无需做到)在任何一个时间段内只存在一对光子。
这正是实验设计和数据分析中需要克服的核心技术挑战之一。下面我来详细解释为什么以及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1. 为什么需要多对光子?
- 统计要求:贝尔不等式的检验不是一个“一次性”的事件。它需要大量的数据(成千上万甚至数百万个探测事件)来进行统计计算,以计算出相关性
E(a, b)
。如果真的一对一对地发射、测量、再发射,实验将耗时极长,甚至无法完成。 - 光源特性:利用SPDC过程产生纠缠光子对本身就是一个概率性事件。一束强大的激光打在晶体上,在某一时刻产生一对光子的概率较高,而产生零对或两对及以上的概率也存在。为了获得高数据率,实验物理学家会使用高功率的泵浦激光,这必然会导致多对光子产生的概率显著增加。
2. 多对光子带来的问题:“多对光子巧合事件”
如果在一个时间窗口内,光源产生了不止一对光子,就会引入错误的符合计数,从而“污染”数据。
举个例子: 假设在同一个时间窗口内,产生了两对纠缠光子:
- 光子对1: (A1, B1)
- 光子对2: (A2, B2)
理想情况下,探测器应该只记录A1与B1的符合,以及A2与B2的符合。然而,符合计数电路只知道有光子到达了,并不知道光子来自哪一对。因此,它有可能错误地将A1和B2记录为一次符合事件,同样也可能将A2和B1记录为一次符合事件。
这些错误的、不同对的粒子之间形成的符合计数被称为“偶然符合”(Accidental Coincidences)。它们不携带量子纠缠的关联信息,其统计行为是随机的,更像经典相关。如果这类事件在总数据中占比较大,就会削弱测量到的相关性 E(a, b)
,使得S值降低,甚至可能使|S|
从2.8以上跌落到2以下,从而掩盖了贝尔不等式的违反。
3. 实验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实验物理学家通过两种主要方法来应对这一挑战:
方法一:降低亮度(Low-Gain Regime)
这是最直接的方法。调低泵浦激光的功率,使得在绝大多数时间窗口内,产生一对光子的概率(P₁)已经很小(比如1%),而产生两对或以上光子的概率(P₂)就更小了(P₂ ≈ P₁² = 0.01%)。
在这种情况下,错误符合的速率与正确符合的速率之比非常低,偶然符合的污染可以控制在很低的水平。大多数早期的贝尔实验都采用这种模式。
缺点:数据采集速率非常慢,实验要运行很久才能积累足够的数据。
方法二:主动符合筛选(Active Coincidence Sifting)
这是更现代、更高效的方法,尤其常用于基于量子点的纠缠光源实验。其核心思想是给每一对光子打上“时间戳”。
- 脉冲泵浦激光:不使用连续激光,而是使用脉冲激光。每个激光脉冲都有机会在晶体中产生一对光子。这样,光子对是以“一批一批”的方式产生的。
- 精确时间标签:Alice和Bob两端的探测器不仅记录哪个探测器响了(+1或-1),还会极其精确地记录下光子到达的时间(精确到皮秒或纳秒级别)。
- 事后分析:所有的数据都被记录下来。在分析数据时,科学家只将属于同一个激光脉冲产生的光子事件进行关联计算。
举个例子:
- 脉冲1:产生了(A1, B1)
- 脉冲2:产生了(A2, B2)
- 脉冲3:没有产生光子对
- 脉冲4:产生了两对:(A4a, B4a) 和 (A4b, B4b) //这是一个问题脉冲
在分析时:
- 脉冲1的事件:A1和B1的时间戳匹配,被计为一次有效符合。
- 脉冲2的事件:A2和B2的时间戳匹配,被计为另一次有效符合。
- 脉冲3:忽略。
- 脉冲4:这里会有多个事件。分析软件可能会无法判断哪个A和哪个B是真正的一对。标准的处理方法是:直接丢弃整个脉冲4的所有数据,因为无法从中提取出可靠的关联信息。
通过这种方法,即使光源偶尔产生了多对光子,也能通过精确的时间标签将它们识别出来并剔除,从而保证了最终用于计算S值的数据几乎全部来自于“一对一对”的纯净事件。
总结
- 实际实验是同时发射多对光子的,这是为了在合理的时间内获取足够的统计数据。
- 无法做到绝对只产生一对光子,多光子事件是主要噪声来源。
- 通过降低光源亮度或使用脉冲激光配合精确时间标签筛选的技术,可以有效地从多对光子的数据洪流中筛选出真正来自单个纠缠对的事件。
- 最终用于计算贝尔不等式S值的,是那些被确认为来自同一对纠缠光子的符合计数。其他所有事件(偶然符合、多对事件)都会被尽可能地从数据集中剔除或将其影响定量扣除。
因此,实验的最终结论是建立在“有效纠缠对”的统计基础上的,尽管实验过程本身是“多线程”并发进行的。
实验物理学家通过一系列精妙的设计和严格的对照实验来解决这个问题。核心思路是:证明测量到的关联性无法用任何经典光源(包括非纠缠的光子)来解释,并且其特性完美符合量子纠缠的理论预言。
以下是几种关键的判断方法:
1. 符合计数(Coincidence Counting):最重要的武器
这是最核心、最有效的方法。实验装置中有一个关键的电子设备——符合计数电路。
- 工作原理:它只记录在一个极短的时间窗口内(例如几纳秒),Alice和Bob两端同时(或几乎同时)探测到光子的事件。
- 如何筛选纠缠:
- 纠缠光子对是由同一个事件(一个激光脉冲打在晶体上)同时产生的两个光子。它们会几乎同时到达两端的探测器,因此会产生一个符合计数。
- 环境杂散光、探测器暗计数、或光源中的非纠缠光子:这些光子之间没有时间关联性。它们随机地、独立地到达Alice和Bob的探测器。它们恰好在同一个时间窗口内被探测到的概率非常低。它们产生的符合计数被称为“偶然符合”(Accidental Coincidences),其速率很低。
- 数据分离:实验会分别测量:
- 总符合计数率(包括真实符合和偶然符合)。
- 偶然符合计数率(可以通过专门测量没有时间关联的光子来得到,例如,将两个不同时间到达的光子进行人为关联)。
最终,用于计算贝尔不等式S值的数据,是“总符合计数”减去“偶然符合计数”后得到的“真实符合计数”(Net Coincidences)。这就从数据上基本排除了非纠缠光子的污染。
2. 验证量子关联特性:关联 Visibility > 2/3
即使我们分离出了符合计数,还需要证明这些符合计数来自纠缠态,而不是某种经典的关联。方法是检查其关联强度。
- 实验操作:
- 将Alice和Bob的偏振分析器设置在同一个角度(例如都是0°)。
- 测量符合计数。由于纠缠态(如
|Ψ⁺⟩ = (|HV⟩ + |VH⟩)/√2
)的特性,你会观察到几乎完美的反关联:即一个测到H,另一个就测到V。N₊₋
和N₋₊
的计数很高,而N₊₊
和N₋₋
的计数很低。 - 缓慢旋转Bob的分析器,每隔一定角度测量一次符合计数,并计算相关性
E(θ)
。
- 理论预言:对于理想的纠缠态,
E(θ)
应该是一个完美的余弦函数E(θ) = -cos(2θ)
。当相对角度θ = 0°
时,E(0°) = -1
(完全反关联);当θ = 90°
时,E(90°) = +1
(完全关联)。 - 关键指标:Visibility (可见度):
可见度
V = (C_max - C_min) / (C_max + C_min)
,其中C_max
和C_min
是符合计数率在曲线上的最大值和最小值。- 对于经典光源(即使有关联),其可见度不可能超过 71% (约 2/3)。
- 对于理想的量子纠缠源,可见度可以无限接近 100%。
因此,如果测量到的可见度远高于71%(例如85%以上),这就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证明你观测到的是量子纠缠,而不是经典噪声。
3. 违反贝尔不等式:终极判据
这是最终的“ smoking gun ”(确凿证据)。即使有少量噪声,只要信号足够强,依然可以观察到 violation。
- 噪声的影响:非纠缠光子会稀释纠缠的关联性,导致测量到的
|S|
值降低。 - 如何判断:量子力学预言,对于特定的角度设置,
|S|
的最大值应为2√2 ≈ 2.828
。 - 实验标准:只要实验测量到的
|S|
值显著大于2(例如达到2.4、2.6甚至更高),就可以得出结论:观测到的关联性违反了贝尔不等式,其行为无法用任何经典理论解释,只能是量子纠缠。 - 噪声扣除:在计算S值时,如前所述,使用的是扣除偶然符合后的“净符合计数”。只要实验设计良好(高效率探测器、低噪声等),最终结果就能清晰地展示出 violation。
总结:实验物理学家的逻辑链
- 时间筛选:通过符合计数技术,从海量的随机噪声光子中,筛选出在时间上关联的事件(可能源于纠缠对)。
- 特性验证:测量这些符合事件的关联可见度。如果可见度远高于经典极限(71%),则强烈暗示是量子效应。
- 终极证明:进行贝尔测试。如果计算出的S值显著大于2,则提供了决定性的证据,证明这些被筛选出的事件 indeed 来自于量子纠缠态,因为任何经典噪声的混合都无法产生如此强的关联。
换言之,实验并不是直接“看到”了纠缠,而是通过严密的实验设计和数据分析,排除了所有经典解释的可能性,从而唯一可信的结论就是:我们观测到了量子纠缠。
实验上保证两个测量时间差极小的方法是一个系统工程,结合了光学、电子学和高速随机数生成技术。以下是主要的方法:
核心原理:确保“类空间隔”
目标是让两个测量事件满足:(测量时间差 Δt) * c < (两地距离 L)
其中c是光速。这样,在第一个测量完成时,另一个测量还未开始或正在进行,任何以光速传播的信息都来不及影响另一个测量结果。
方法一:光学路径补偿与平衡
这是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 等长光路:在设计实验时,会使用激光测距仪和高精度移动平台,确保从纠缠光源到Alice探测器的总光学路径长度,与从光源到Bob探测器的总光学路径长度完全相等。
- 这包括光纤的长度(如果使用光纤)、在空气中传播的距离、以及所有光学元件(透镜、反射镜等)内部的光程。
- 主动反馈补偿:环境(如温度、振动)会导致光路长度发生微小的变化。高级的实验会使用主动稳相系统:
- 一束辅助的稳相激光(波长与纠缠光子不同)与纠缠光子同路传输。
- 在另一端探测这束激光的相位,并将其反馈给一个由压电陶瓷驱动的镜子的位置,动态地微调光路长度,补偿任何抖动和漂移,将路径差稳定在微米甚至纳米量级。
效果:这样保证了纠缠光子对中的两个光子能够同时到达各自的测量装置,为后续的精确时间控制奠定了基础。
方法二:高速随机数生成与快速切换
这是实现“测量选择与光子飞行同时发生”的关键。
- 超快随机数发生器:不再使用慢速的计算机伪随机数,而是使用基于量子光学过程的真正随机数发生器。例如:
- 基于激光相位涨落的QRNG:利用激光本身固有的量子噪声来产生随机比特流,速率可达Gbps(每秒数十亿比特)级别。
- 基于分光镜的QRNG:一个单光子打到50:50分光镜上,它从哪个端口出来是完全随机的,用两个探测器探测即可产生随机比特。
- 高速光学开关:随机数产生后,需要用它来控制测量装置(如改变偏振分析器的角度)。直接旋转波片太慢。取而代之的是:
- 电光调制器(EOM):这是一种晶体,其光学特性(如双折射率)会随着外加电压而高速改变(纳秒量级)。
- 工作原理:随机数发生器产生的电信号(0或1)被放大后加载到EOM上。EOM根据电压值,会瞬间(<1 ns)将入射光子的偏振态旋转到不同的预设方向(例如,对应基矢选择a或a’)。这相当于一个光学的“铁路扳道闸”,速度极快。
效果:光子飞入测量装置的最后一刻(进入EOM前),其测量基都还未确定。仅在光子进入EOM前的几纳秒内,随机数才生成并驱动EOM完成切换。这个时间远小于光子飞到另一个探测器所需的时间(L / c
),彻底堵死了利用这个选择信息进行“作弊”通讯的可能性。
方法三:符合计数与时间戳
这是用于事后验证和精确分析的手段。
- 高精度时间数字转换器(TDC):Alice和Bob两端的每个探测器在接收到一个光子时,都会产生一个电脉冲。这个脉冲会被送入一个超高精度的时间测量设备(TDC)。
- 记录绝对时间戳:TDC会为每一个探测事件打上一个精确到皮秒(ps, 10⁻¹²秒)级别的时间戳。
- 分析时间差:实验结束后,科学家们会分析所有数据。他们会将Alice的每一个探测事件与Bob的探测事件进行配对,计算其绝对时间差
Δt
。
效果:
- 筛选真符合:只有时间差
Δt
小于某个预设窗口(例如 ±1 ns)的事件,才被认定为是来自同一对纠缠光子的真实符合计数。 - 验证类空间隔:可以绘制出所有符合事件的时间差分布图。如果整个分布都集中在
Δt = 0
附近,且分布的宽度(例如几纳秒)远小于L / c
(例如两地距离100米,则光传播需要约330 ns),那么就实验上证实了几乎所有有效的测量事件都是在类空间隔内完成的。
总结:整个过程的协同工作
以一个著名的“无漏洞贝尔实验”为例(如荷兰代尔夫特实验):
- 路径平衡:两个测量站相距1.3公里(光需要约4.3微秒才能到达)。通过精密的光路补偿,确保两个光子同时到达。
- 超快选择:在光子即将进入分析器的最后时刻(仅相隔几纳秒),两边的量子随机数发生器分别产生一个随机比特,并驱动电光调制器(EOM)完成测量基的切换。这个时间(~ns)远小于4.3微秒。
- 时间戳验证:探测器记录每个事件,TDC打上皮秒精度的时间戳。事后分析显示,所有用于计算S值的有效事件,其两个测量之间的时间差极小(ns级),完全满足类空间隔条件
c * Δt << L
。
通过这些技术的结合,现代实验能够令人信服地保证两个测量的时间差极小,且处于类空间隔,从而彻底堵上了“局域性漏洞”。
以下是保证两次测量时间差极小的核心方法,完全聚焦于量子测量过程本身:
1. 超快随机选择与测量(核心手段)
这是实现“测量同时性”的技术关键。实验并非被动等待,而是主动地在最后一刻完成随机选择。
-
电光调制器(EOM)作为超快开关:
- 测量装置的核心不是一个慢速旋转的波片,而是一个电光调制器(EOM)。这是一种晶体,其光学特性(如双折射轴的方向)可以通过外加电压在纳秒(ns)甚至皮秒(ps)量级内瞬间改变。
- 工作流程:
- 一个纠缠光子飞向Alice的测量装置。
- 在光子即将进入EOM前的极短时间(例如几十纳秒),一个高速量子随机数发生器(QRNG) 产生一个随机比特(0或1)。
- 这个随机比特被放大为一个高压脉冲,加载到EOM上。
- EOM根据电压值,在小于1纳秒的时间内,将其光学状态切换到对应两种测量基矢(如a或a’)之一的设置。
- 光子此时才飞入已经设置好的EOM,其偏振态被瞬间分析,导向相应的探测器(+1或-1)。
-
如何保证时间差极小?:
- 两边的测量站(Alice和Bob)都采用上述完全相同的技术。
- 通过精密的光路设计,确保两个光子同时到达各自的EOM。
- 两边的QRNG在时间上同步触发,确保在各自的光子到达前,测量基的选择已经完成。
- 由于EOM的切换速度极快(« 1 ns),而两个光子是同时到达的,因此两次测量事件本身的时间差主要就由EOM的切换速度决定,可以达到纳秒甚至皮秒量级。
2. 符合计数与时间戳认证
这是用于事后验证测量确实几乎同时发生的方法。
- 高精度时间数字转换器(TDC):每个探测器在接收到光子时,会产生一个电信号。这个信号被送入一个TDC,该设备能为每个事件打上一个精确到皮秒(ps)级别的时间戳。
- 分析时间差分布:实验结束后,物理学家会分析所有数据。他们会绘制出Alice探测事件与Bob探测事件之间的时间差(Δt)的分布图。
- 理想情况:如果两个光子同时产生且同时被测量,所有真正的符合事件会形成一个以 Δt = 0 为中心的非常尖锐的峰(其宽度由探测器和时间测量仪器的精度决定,通常在几百皮秒到几纳秒之间)。
- 验证类空间隔:这个峰的宽度(例如1纳秒)就是您所问的“测量时间差”的极限。只要这个宽度(Δt_measure)满足 c * Δt_measure < L(L是两地距离),就证明了测量是在类空间隔内完成的。
3. 实验举例:荷兰代尔夫特实验(2015)
在这个著名的无漏洞贝尔实验中:
- 距离(L):两个测量站相距1.3公里。光传播需要约 4.3微秒(μs)。
- 测量时间差(Δt):通过上述EOM和符合计数技术,他们确保有效的测量事件的时间差在纳秒量级。
- 结论:纳秒(10⁻⁹ s) « 4.3微秒(10⁻⁶ s)。因此,c * Δt « L 的条件得到完美满足,任何以光速传播的信息都绝对来不及在两个测量之间通信。
总结
关键点 | 如何实现 | 达到的时间差量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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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快测量选择 | 使用电光调制器(EOM)和高速量子随机数发生器(QRNG)在光子到达前最后一刻完成基矢切换。 | 纳秒(ns)到皮秒(ps) |
时间同步 | 精密光路补偿 + 主动反馈系统,确保两光子同时到达测量装置。 | 皮秒(ps)级别同步 |
最终验证 | 通过高精度时间数字转换器(TDC)测量符合事件的时间差分布。 | 分布峰宽度在1纳秒左右 |
所以,两次测量时间差的极限是由电光调制器的切换速度和时间测量设备的精度共同决定的。现代技术已经可以将这个差值控制在纳秒甚至皮秒级别,这相对于实验设置的距离(米到公里级)所产生的光传播时间(百纳秒到微秒级)来说,是极其微小的,从而完美地保证了测量的类空性。